上一篇:横门三千亩Ⅰ下一篇:山阴小札(1)——列车东去 家在珠江,至小听惯了旦家的水歌,看惯了无边的蕉林与蔗地,但倘若是匹北方的驴子,来到这岭南的水乡,倒会有几分的新奇与感触。只是这一切也日渐式微,即便三角州,也只剩下西岸的万顷沙、民众、横门这一带或可观了。
三千亩只有码头处的几所砖房,台风来时倒起点避险的作用,其余星布其间的全是杉皮搭就的房子,为蕉户看管自家那二三十亩地的住所。不要小看这些房子,七八年日子一般不成问题,用杉皮、杉木、竹子、油毡纸、铁丝、胶篾三两天里就可建成,简捷便宜,冬暖夏凉。搭棚也是个夕阳的行业了,虽然师傅们必要时也能把房舍搭得勾檐斗角、精致玲珑、美伦美焕。在这些棚里居住,倒是有几分野意的,推窗临水,满耳风荷,鸭子犬只,小桥人家,都可入诗了。
三千亩对开便是零丁洋海面了,每年台风季节,最是忙碌。蕉农们一年的辛劳,就只望挨过这风与冬里的霜冻了,插竹顶蕉的、抛石固围的、泵水预排的……所谓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当一切真的无可挽回,也惟有认命。"黑压九重巍峨,风卷八百如梭,千荷起落......" 芭蕉、草棚显得如此脆弱孤零,我就曾在堤围上给刮得几个跟斗滚落下来。民工们撤离,最是无奈与让人心酸,家不要了(尽管是个棚子,也是家啊),庄稼鸡鸭扔下了,几十口人塞在镇上的烂尾楼里,等着过后回去看那满目的疮痍。
风雨总会过去,人们就在这风里雨里长大,习惯了大自然的历练。三千亩的人们是友善和洽的,节里门口会搁上一梳香蕉或一条粉藕;哪家种得好木瓜、大萝卜,会招呼你去尝尝;至于做菜时缺了点姜蒜,那就径到邻家去取好了。晚上实在没有多余的节目,就聊聊家常,谈谈蕉价、收成,打打纸牌。孩子们要到老远去读书,大的牵着小的,家里煮饭喂鸡鸭,一鼻子沫涕,沟里泥里耍,从来不用父母操心。一伙四川的妇女劳作时,总爱唱一首叫做《从四川到广东》的歌,好嗓子里溶进真情实感,总教人听着感动。
风雨来前,在水闸处下个网子,可以打到许多的蟛蝲,一昼总有一两桶吧,个头小小的,跟蟛蜞一般模样,但蟛蜞的盖是方的,它是圆的。这东西的味道好极了,膏肥肉厚,有耐心的话,可以用个旧牙刷一个个刷净,去脚留螯,下姜蒜、下豆豉辣酱,或蒸或炒,滋味无穷,吃得教人满嘴膏黄,油光满脸。当然平常里,你也可去浸虾,买上十来个虾笼子,一一浸到沟里、塘里,第二天就可以起笼了,这虾虽然蠢,笼里会进不会出,但味道却极鲜美,不象那些人工养的基围虾、白对虾。抓鱼也是有趣的事儿,在春天众鱼下卵的时节最好,堵住沟泽的两头,用个小四匹把水泵干,或干脆用蛮劲泼干好了,然后就跳到泥浆里抓呗!
但在这里,最最美味的却不是那虾啊蟹啊,而是田鼠!三千亩是用最好的甘蔗、粉葛养肥了这些佳肴的,跟沟渠里的家鼠不是一个概念啊。在那一年多里,记不清挖了、熏了、电了多少窝鼠了,斤把重,肥嘟嘟的,口水都快流了。 :) 宰净剁好,开水里走一下,去去荤腥,猛火起镬,下姜下肉爆,最后放调料下芡,记着放点酒,焖一下,一起锅盖,哗!香飘四里,整个三千亩都快醉了。
不过,真正让人陶醉的却是寒夜里,于水闸阁楼上,与老师傅围炉夜宵,白菜一棵,鱼干两块,红椒数颗,米酒半杯,话及天南地北以及家常种种,虽门缝呼呼寒风而不觉,人生快事也。
三千亩上的人,外乡的、外省的,五湖四海,操着不同的乡音和习惯,挥洒着一样的汗滴与青春,憧憬着相似的梦想跟追求,他们的根都不在这,他们的未来更不是这,三千亩只是生活里飘泊闯荡的一站,予他们欢笑与苦乐,乘载过他们的希望。 于我,也同样。
最后附一首在三千亩的日子里,常常吟诵的苏轼《定风波》词: 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 料峭春寒吹酒醒,微冷,山头斜照却相迎。回首向来萧瑟处,归去,也无风雨也无晴。
2002年10月6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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