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印象中，除了晚上，黄姚的捣衣声便没有停过，这个小镇依山带水，溪流处处，有水就有埠头，有埠头就必有光滑的石砧，那是悠长岁月里棒槌捶打与衣物撕磨而落下的印记。在我住的小客栈里，推窗就可以看到树荫下潺潺流过的小溪，溪中一行碇步连到对岸，那边有一组当地人叫做仙人古井的水池，而水池旁边总是不缺捣衣的妇人，当然，还有那捣衣声。
我初到黄姚的时候，就在这窗前看了好一会，那时刚好是正午，我草草让房东大嫂帮忙张罗饭食，就下到溪边，走过碇步，来到古井旁，这是用青石砌成的五个相通的池子，地下泉水从一头源源涌出，各池子又顺流依次分作饮用、洗菜、浣衣、净手之用，不可错乱，而后再往下淌进旁边的小溪。在这里挑水、淘菜和洗衣的妇女是络绎不绝，棒槌挥动间，家长里短，嬉笑取闹，衣物红红绿绿，捶声高高低低，宛然一幅美丽的画卷。
和我所到过的许多古镇一样，黄姚也有小桥流水，也有名人旧寓，有曲径幽长的石板街巷，有雕梁画栋的府第庙祠，有看不尽的意蕴绵长的楹联，有听不完的神奇跌宕的故事，但这里可能更偏远，深藏于喀斯特地貌的群峰环绕之中，更多了许多的秀石，许多的老树，多了周边阡陌纵横的田园，多了一份清宁挚淳。其中，黄姚的古榕真是蔚为壮观，而树下必有溪流，也必有埠头，必有捣衣声。最爱傍晚时候，在树下吃饭休憩，看孩子们在溪里畅泳，从石拱桥上跳下来，惊起呼声一片，水花四溅，看晚归的耕牛，走在挑着柴禾的农夫前面，而后面还跟着一条蹦跳着的黄狗。
而晚上的黄姚是无比的静谧，一时还不能习惯少了那捣衣声。我和朋友在客栈的楼顶天台上喝茶，支起桌椅，摆开自携的简易茶具。四周是漆黑无语，头上悬着疏落的星星，当中是北斗，一只萤火虫翩然飞过，古镇是出奇的宁静。坐了一会，我到底不甘，一个人便趿着拖鞋打了手电，出去逛逛。我走过溪中的石礅，走过挂着“且坐吃茶”牌匾的兴宁庙，走过“直道可风”、“盘道石鱼”，走过带龙桥、见龙祠， 穿过“亦孔之固” 门楼，经过高士其寓所，走进金德街、迎秀街，走过欧阳予倩旧居、还有大池塘，最后回到客栈。
白天的熙攘已然褪尽，店铺也全都打了烊，一路是如此安静，甚至没有路灯，只是老街的屋檐下挂着些黄皮灯笼，而这些灯笼也似铅华洗尽般经历了风雨的漂白，只散发着一点淡泊的黄光。连一两家本兼营酒吧、茶馆生意的客栈也都似朦胧早睡，几无声响，只是某个门楼的拐角处，有个男生独自坐在石阶上，轻弹结它。
客栈的天台上朋友还在喝茶，只是桌上多了两瓶啤酒，一瓶已经空了，而另一瓶则在等着我。旁边还多了一桌人，是房东的孩子们，几个后生在喝酒打牌，那两瓶啤酒就是他们送的，房东大嫂也站在一旁看，和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。大嫂说，她家做饭煮茶的都是用古井里的水呢，那井水供了整镇人饮用！她孩子插话说，如果是七八月的大热天，夜里就可以带我们去那井池子里泡，好凉快！我把啤酒倒出，昂头喝完……
第二天清晨，天还没全亮，我朦朦胧胧的就被吵醒了，是汩汩的水流，是阵阵的鸟鸣，是此伏彼起的捣衣声，我看了一下表，才六点钟，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几乎就枕在水上，楼下面就是那小溪了。我又躺了片刻，听了一会那和鸣合奏，便索性起来，洗漱过了，下到楼去。井池子旁边早蹲满了洗衣的妇女，她们真是勤快。我又转了一圈，古镇尚然是惺忪未醒的样子，但捶衣声已是处处，也许这就是这小镇最早的晨曲。
我回到小溪旁，坐在岸边的石块上，什么也不想，只呆呆看着那溪中的碇步，静静等待第一缕阳光投进那波纹动荡、漪沦不绝的水流中去。有个穿红衣的小姑娘不时在碇步上跑过，帮大人搬提东西，她在晨光里、在石礅间跃动的身影，美丽极了。那真是一片圣境，让人迷醉。（2010-05-06）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