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了逢简之后,我们一路寻往均安镇的沙头村,终于在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冰玉堂。当年漂洋海外的自梳女们怀念故土,希望能落叶归根,但回来又迫于陋俗而不能在娘家居住和辞世,于是就筹资修了这座安老院,用以度过晚年。
冰玉堂并不大,就紧挨着巷子。我们顺着屋墙找到了院门,却用一把锁头锁着,隔着铁栅往里看,是个小院,见有丛扶桑,我们都叫大红花的,正盛开着,还有好些盆花和杂树,荫凉下铺着石板,引向一扇趟栊门,半敞着的,再往里才是正堂,却不见人影。我们在外面走了一圈四下寻问,从侧屋开着的小窗往里看,没有什么摆设,只些许塔香、油灯正在燃点着,但依旧未闻人声。
然而,院舍里是住着人的,终于听着动静来了一位妇女,五十岁上下,想是照料院子的,答应让我们进去参观,她开了门锁,领进了院子,就自忙去了。我们穿过前院,来到了正屋前,楣上写的是“鹤岭静安舍”,鹤岭是这一片的地名。进了屋,只见中间是小小的一个天井,两层的楼房四面围住,正中大堂廊柱的拱劵顶上写着“冰玉堂”三字。几只雀鸟在房檐间飞窜跳跃,不时啾啾鸣叫。我们都不由放轻了脚步。
左边的敞厅里,两位上年纪的老人正坐在在一张桌子旁,边折着冥镪与纸符,边缓缓的说着话,仿佛是说着些后世的事,并没有理会我们。我也不敢打扰,就转入了右边的敞厅,见沿着墙边放了一圈木椅,墙上挂着些相框,而再没有其它东西了。敞厅前面还有一小厅,里面有一架木楼梯,我从楼梯往上走,尽量把脚步放轻,但仍踩得吱吱作响。
上面全是木楼板,分成前后两个房间,都是空空的,但后面的还留着两张木板床,所谓床就是用条凳支起床板放一张草席而已。房间的左边有两扇窗,外面就是人家民宅了;而右边也有两个通风孔,孔那边则是中座的大堂,大堂是不设二楼的,一屋到顶,它的采光窗上面不知道蒙着什么东西,泛着殷红的光从通风孔透过来;另外头顶上还有两块明瓦,也漏下光线,但纵是如此,房间还是显得幽暗。
我回到楼下,去看正堂,里面供着观音菩萨,左右两厢则放着已故自梳女们的灵位,一大块牌子上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名字,如同记录了一段段的自立抗争与漂泊生涯史。屋里悬满了塔香,但香烟并不浓,只淡淡的萦绕着。从侧门出去,后面是一小菜园,旁边还有一小庙、一间小房,但地方都不大。听说冰玉堂最多时曾有三十多人在此同吃住。我又回到了敞厅,老人们尤在折着东西,我想跟她们聊两句,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,欲言又止,最后还是算了。
我们要走了,原先的妇女送我们出来,我们跟她道了谢,就离开了,在背后听得她又把门锁上了。
附记:清末民初的顺德,蚕丝业发达,许多女工经济上可以自立,眼见姐妹出嫁后多在婆家受气,地位低微,她们不甘受束缚,就择吉日梳起发髻,以示不嫁,正式成为"自梳女"。自梳女亦难免遭人奚议,且到了30年代,丝业衰落,本地难以撑持,听到南洋打工尚可维计,遂结伴经香港乘船前往。也有一些到婚嫁年龄既不出嫁也不梳起的少女,为逃迫婚,也一同漂洋过海,在南洋工作多年终没有成婚,实际上也成了自梳女,她们在外多作家佣,我们自幼看港产“粤语长片”,顺德女佣那白衣黑裤留着麻花长辫的形象是熟悉不过的。在外生活之种种辛酸,大可料想,就不论及了。40年代,均安沙头在南洋谋生的自梳女成立了同乡会,她们倡义在家乡建一间安老院,凡本乡旅外姐妹,回到家乡没有依托的,均可入住,不收住宿费,遂有冰玉堂。
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