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篇:旅,可以怨下一篇:鲸腹俎末·饭饺之类 有这样一些地方,我并没有到过,或者以后也不一定能到访,但却为我所久久心仪,那是因为她们的名字,极尽汉字之美,给人联想,予人遐思。当在地图上、在书上看到这些名字,便深深的吸引,神游翩跹,不忍离去,手轻抚着图册,而心便飞向了纸面上那黄绿相间的河山里去……
湄潭 潭水如眉。我最初听到湄潭,是小时候家伯父珍爱一种酒,叫作“湄窖”,一个同样媚人的名字,我还记得那时常常踮身从橱柜里取出酒瓶来把玩,印象至深。但这乌江之北、大娄山之南的灵秀天地里孕育的又岂止是酒?还有那烟、粮、茶、傩、…当然,还有魂灵:抗战的时候,一群衣衫褴褛的大学师生,跋涉五千余里,辗转来到这里,恬静的湄潭留住了他们坚持办学,同时也为偏僻的山川留下了现代的科学与民族的气节。
扶风 风,可以扶?我不知道,但我知道民族的一支最古老流长的风却是从这里扶摇而起,西周出发了,迈向东方,这里是黄土之塬,也是周民之源。既是源,就是精神和传统的源,所以可以辅风,辅京师(镐、咸阳、长安)的风(风化),而京师就是全国的灵魂和楷模,所以每一个子民子孙都可以从这里找到自己的源泉。于是,史家的大儒班固、马革裹尸为志的马援固然都要埋骨于此,而中土化了的外物“释迦牟尼舍利”也要择此相安了。
开弦弓 村边的小清河弯洄如弓。太湖东岸,河汊纵横,这个江南水乡中毫不出众的普通村子,因六十多年前一个年轻学子的闯入,而永载史册。我不知道,今天的小村还有否那浓浓的乡土气息、典型的江村经济,还有否一如同里、松陵、甪直般的水巷、古桥、石板路可供爱遣怀的人徘徊、呆思,抑或那些蓊郁的桑林和旧式的扁舟已成往昔、只可梦寻。开弦弓,或者不是一个游者行色匆匆的目的地,但却是一个关注和思考中国农村经济的历史和前途的人,所无法绕过的,一站。
蓝田 田,岂会是蓝的?哦,是因为那里埋有美玉,“沧海明月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”这一片崇山峻岭里,有着最古老的人类生息繁衍地,有着最凄美坚信的蓝桥相会处,有着最雄壮险峻的关隘和古驿,还有我最宁静空灵的辋川。水沧涟如车辋,辋川,摩诘的辋川,是王维让辋川名垂、还是辋川让王维不朽?山居秋暝,渭川田家,鸟鸣涧,辛荑坞,青溪,鹿柴,淡泊与禅心,闲静与幽寂,尽在这辋川烟雨的诗画之中。
桐庐 结庐于桐下。桐,是油桐乎?是梧桐乎?而庐只能是草庐、茅庐了,“钱塘江尽到桐庐,水碧山青画不如”,面对这两岸青山,满目葱翠,便是茅庐又何妨?严子陵的话,便是只一竿钓钩也足矣。富春江清寒浅流,为这桐郡赋予了山水的灵性,既是有灵性的山水,又怎能少却了谢康乐?“石浅水潺湲”的《七里濑》,又让我想起那年从徽州的深渡坐船至建德,而后再陆路至杭州,竟错过了这七里扬帆,错过了这山与水的菁华,长憾。
…… 还有许多许多,我所喜爱的好名字,比如走过的敦煌、酒泉、鼓浪屿、…梵净、峨眉、若耶溪、…乃至青之海、云之南,真地如其名,而更多的却只曾是心仪神游。神游或者也不应有憾,真的要相会那些神交已久的地方,内心中恐还有一种情怯,一种怀着希翼与怦然的情怯,仿如相约那未谋面的情人。
我忽然又想起,常常在途中,蓦然邂遇的美丽得势逼人瞳、摄我心魂的山川野泊,却又往往,无名。
(注:
1940年初竺可桢校长率浙大师生迁抵湄潭;扶风法门寺藏释迦牟尼舍利;1936年费孝通到访吴江县庙港乡开弦弓村调查研究,著写《江村经济》;“蓝桥相会”见“尾生抱柱”事;七里濑在桐庐县严陵山西,即富春江七里泷峡谷,史上亦称严陵濑。)
2004-01-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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